一个无尽的白昼

天空的湛蓝,应允着一个漫长的下午,一个无尽的白昼。

[凯歌]世界的尽头.<上>

sumorning:

1.

又起风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季节与季节的区别开始变得暧昧。今天的最高气温,可能是明天的最低气温。仅仅一夕之间,从遥远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就将城市拖入了冬天。

胡歌立在餐厅二楼的露台上抽烟,焦油和尼古丁味浓重的Marlboro,深深吸进肺腔的时候,有种类似于这冬季信风般的凛冽,尖锐、浓郁,令人无端沉迷。

在餐厅工作了三年多的服务员小然”蹬蹬蹬”跑上二楼,脆生生的嗓音里满是雀跃,”老板,凯哥打电话过来,说今晚要带两三个朋友来吃饭。”

胡歌转过身,背抵着栏杆舒展成一个慵懒的姿势,他揶揄地冲小然扬眉,“他要来你就这么高兴?我看你还是赶紧从我这儿辞职,去给他毛遂自荐当个助理啥的,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这老板向来在员工中无甚威严感,小然挑着凤眼一甩马尾,”当助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点距离美都没有。还不如留在你这儿,又能领薪水又能看男神,简直一举两得!”

“哟,都升格到男神级别啦!以前你还说我是你男神呢!这可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让我这心里哇凉哇凉的呀!”说着,胡歌还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他的五官生得极好,剑眉星目,琼鼻丰唇,此刻故意歪脸蹙眉,夹烟的右手揪住胸口一团毛衣,别人做来颇为搞笑的动作由他演绎却别有一番风姿卓绝。

小然暗骂一句”妖孽”,有的人明明并不多情,偏偏总无知无觉于眼波流转处流露出一副勾缠模样,诱人目眩神迷。幸亏她见得多了,早已修得了心如止水、我自岿然不动的本领。

个性十足的服务员带着一脸”你真的很幼稚”的表情睨了自家老板一眼,转身”蹬蹬蹬”往楼下走,刚迈出去几步,果然听到胡歌在身后淡淡补了一句,”哎小然,让厨房把前几天进的阿尔巴白松露准备好。”

“哼,我就知道!”小然跟押中了宝似的抿着唇角快快乐乐下了楼。

 

2.

王凯第一次遇到胡歌,就是在胡歌的店里。

这家名为FOUNT的高级餐厅他来过好几次,记得第一次来是某个找他拍戏的导演约在这里介绍剧本,后来那部文艺片因为投资不到位黄了,那位留着长发的男导演也早已面目模糊,但王凯却深深地记住了这家店。入内庭院式的竹林泉水,实木的开放式吧台,包厢设在曲径通幽处,和纸糊的木门拉开,唯有暖黄的灯光脉脉不语,一派幽静安然。

其后的几次到店消费,王凯尝到了很棒的香煎嫩牛舌和新西兰产白苏维翁,更对FOUNT推崇备至,有时来沪工作,还会约上三两好友深夜来此小酌。但关于FOUNT的老板姓甚名谁、高矮胖瘦,王凯倒一直没有什么好奇心:沪上能人雅士多了,再者,觉得牛奶好喝也并无必要非得认识一下那头牛吧!

不久,王凯接了部以三十年代大上海为背景的民国时装剧,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要在上海取景拍摄。拍戏行程紧凑,王凯除了转场,便是日日泡在松江影视城,竟无闲暇到哪儿吃喝游荡。直到某日影视公司一位副总过来探班,看了拍摄进度颇为满意,通知让剧组下午早早收工,晚上一齐出去吃饭。

晚饭在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剧组全体百余人济济一堂,自然是好一番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吃完工作人员各自凑堆续摊找活动,副总拉着导演、编剧及几位主演来了FOUNT。

酒是副总要的日本清酒,这酒度数不高,也不容易引发头疼等宿醉反应,毕竟明天剧组还要继续拍戏。可饮了几杯,王凯却觉得头晕得厉害,他素来是单喝一种酒没事,混着喝两杯便倒的神奇体质,晚饭喝的白酒,这会儿再喝清酒,正犯了他喝不了混酒的大忌。

他撑着额角揉了又揉,还是觉得眼冒金星,对面的副总有四重叠影。导演见他不舒服,关切地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吧凯凯?要不要吐?”

王凯摇摇头,”没事儿。”摇完却发现头晕得越发厉害,只得歉意地欠一欠身,”不好意思诸位,我去一下洗手间。”

FOUNT里的通道曲曲折折、不辨方向,王凯清醒时还能凭着记忆往外走,这会儿神智迷糊,却是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走乱撞了。印象中似乎拐过某个绿植掩映的拐角便是洗手间,王凯踉跄着拧开面前的门把手,一头栽进了一个人怀里。

那人比他高了三公分的样子,王凯脚下虚浮,向前倒的时候挺直的鼻梁正压在那人的唇上。 

这个人的嘴唇怎会如此的软,软到不像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王凯边闻着那人身上混杂着烟味和须后水的清爽味道,边浑浑噩噩地想。对方似乎很擅长处理眼前这种状况,一手握住他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肩膀,一手穿过他的腋下,半扶半抱着他往外走。王凯捂着嘴干呕了好几声,终于熬到那人把他带到真正的洗手间,才吐了出来。

那人的存在感异常的强,以至于王凯在抱着台盆吐得天昏地暗的间隙,还能注意到那人仅在最初替他挽了下衣袖以免被呕吐物沾到,其后便一直站在半米开外,那是个”再近则显得狎昵,再远则无法触及”的安全距离。王凯默默地想,这个人很善良,与人却又很疏离。

拧开水龙头漱口、洗手、冲洗台盆,王凯满脸是水地抬起头,镜子里正倒映着对方的脸:乌黑柔亮的头发整齐拢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五官均像精工巧匠雕琢过,该锋利的地方如刀裁,该柔和的地方如远黛;唯有右眼处一道不大却颇明显的伤疤,衬得他漂亮的双眼一只似笑,一只非笑,非常矛盾而又和谐的英俊且气质超然。

王凯在娱乐圈里见惯那么多各型各款的男孩或男人,竟仍一眼就被此人惊艳。

那人见他恢复清醒,神色如常,还未待他反应,便朝镜中的他略点了点头,沉默地出去了。王凯急急抽了张纸边擦脸边出门去追,走廊里却杳无人影,倒是又胡乱过了几个转角,很幸运地碰到一个服务员,一路为他引路顺利回到了包厢。

包厢里已换上了茶,一干人等稍稍关怀了他几句便又继续之前的话题,王凯抿着小小瓷杯里的绿茶漫不经心地听,似乎是在讲餐厅老板的轶事,副总笑呵呵地卖关子,”你们可别小瞧这FOUNT的老板,他以前可是摩根士丹利上海公司的高管,在业界,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

 

3.

“咦,你说的这个人是我老板吗?你确定不是同名同姓?”小然边往杯子里加了一盎司威士忌,边诧异地瞪着袁弘,此人乃是老板的至交好友,突然告诉她自家老板这一大段笼罩着人生赢家光环的峥嵘往昔,莫不是老板为了重树形象找来编故事驴他们的吧!

袁弘哭笑不得地点点她的额头,“你们呀,就可劲儿欺负他吧!”

“我们?!欺负他?!”小然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以示抗议,”说话要讲良心你知道吗?餐厅里二、三十个人,哪个没被他恶作剧捉弄过?趁我们不注意往我们的储物柜里丢橡皮蛇橡皮青蛙,往我们的椅子上放臭蛋,有段时间我们不管正在干嘛,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眼前一只鸡蛋大的蜘蛛或什么别的奇形怪状的虫子。几乎每个小姑娘都被他吓哭过,他还一边举着那毛绒绒的仿真蜘蛛,一边哈哈笑着给你递纸,你说这是人干事?”

袁弘尴尬地为好友开脱,”童心未泯,哈哈,童心未泯。”

小然像回忆起当时被恶作剧吓到的愤怒心情般,恶狠狠地拿抹布擦着吧台,瞟到袁弘似乎打算端着酒遁了,她连忙叫住他,”弘哥你故事还没讲完呢!老板他为什么要辞了那么好的工作出来开餐厅啊?虽然开餐厅也不错,但是总感觉一个传奇人生戛然而止,很可惜啊...”

“咳,这个嘛,这个还是等以后老胡自己讲给你们听吧!”袁弘低头就了一口酒,明显不欲多谈的样子,小然疑惑地看着他瞬间涌上淡淡悲戚的神色,猜想那大概是个不太愉快的故事,于是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倒是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熟悉的声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胡歌一脸平静地坐下,点点下巴示意小然给他也上一杯威士忌,”你知道我这脸上的伤疤是因为出车祸,”他接过酒抿了一小口,”当时伤得比较严重,动过手术出了院之后我就回家修养了一段时间。”

见小然露出了忐忑不忍的表情,他带有安抚意味地笑了笑,”车祸前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在合作公司做事,非常的漂亮和优秀,我度过修养期回公司销假,惊讶地发现她成了我的同事,以及我那个白人上司的新女友...”

袁弘忿忿地插嘴,”那老头的年纪都足够当她大爷了...”胡歌按住他的肩膀,眼神里满是不认同,”小红花,别那么说,Stefan无论工作能力或性格人品都很不错。”

袁弘却似乎比方才更是生气,”谁要评价Stefan啦,我是在说叶琪,没见过人品这么差劲的女生。把你甩了倒是件好事,省得落你手里以后还指不定怎么坑你,可明明很快你就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她却给错你数据,害你出现重大失误。这女的什么居心!”

胡歌的神色却依然平静淡泊,“辞职是我自己的决定,和她又有什么相干,上司与客户都表示并不追究这件事,我辞职自然也不是因为此。工作说白了就是一份薪水,是每个人在社会中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是人生价值的体现,也是安身立命的渠道。可退一万步来说,工作至重要就是开心,对我来说,现在开餐厅就是很开心的工作。”

”原本你在摩根士丹利也没有不开心吧!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叶琪?”

“既然我们俩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共事,那影响的便是公司的大局,横竖不是我们彼此都调整好心态,就是有一人辞职不再一起做事。而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显然第一条路走不通,我的存在给她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她越来越无法专注于工作。那么辞职无疑就是最好、最行之有效的解决之道。”

“做错事的人是她!她有压力是因为她对不起你!她负罪感作祟却又无法放弃到手的一切!凭什么是你一再隐忍退让?凭什么要你,全世界最不欠她的人就是你,来成全她?”

胡歌出神地望着吧台上方一盏昏暗的灯,像望着曾经晦暗的过往,“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跟叶琪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她没有对不起我,硬要说的话,反而我有些对不起她,”看到袁弘似乎又要着急上火,胡歌压压手掌示意他先听他说,”我知道你想说车祸是一场意外,她要是有良心就不应该在那个时期不声不响把我踹了,可是小红花,两个人走到一起不是靠良心的,她选择那么做,就必然有她的理由。而对于当时身为她男友的我,既然让她生出了要离开的想法,那么即便不全是我的问题,也总有一些我的责任吧。”

袁弘把手指捏得”咯咯”地响,他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扑过去把胡歌痛扁一顿,”喂老胡,你有病吧?是不是什么割肉饲鹰、被人打了左脸那就把右脸也凑上去给他打之类的故事看多了?我想知道你整天琢磨啥,琢磨出了这一脑袋的圣母理论?”

胡歌轻得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把威士忌杯推到一旁,半侧过身特别认真地注视好友的眼睛,”刚回去摩根士丹利工作的那段时间,每每深夜我辗转不能眠,就会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某天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久远的前女友,找我谈分手的时候,她曾怨恨地对我说,我的心是她见过最冷最硬的东西,冰块会燃烧,石头会被焐热,只有我的心,永远停留在冰河纪。”

袁弘也认真地注视着他,”何必去想那些遥远的不着边际的事情和话语。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

胡歌的语气稍稍变得有些激动,他耙了耙自己的头发,“可她说得没错,我觉得我对不起叶琪,正是因为我发现也许自己不够爱她。否则为何最初的惊讶过后,我的心中并没有深重的难以承受的痛苦,也并没有遭受背叛而想毁灭一切的欲望,我只是淡淡地怅惘了一会儿,想着’啊,看来我跟叶琪也已经走到尽头了啊’。”

袁弘咬牙切齿地,看起来似乎又想挥拳打他了,”你想说,相对于性冷感而言,你是爱冷感?”

这下连一直在旁充当人肉背景的小然也听出了一丝不对:熟悉了之后就会发现,自己老板虽然看似调皮、缺心眼、爱恶作剧,但其实内心敏感细腻、善良热忱。到底是钻了什么牛角尖让他给自己下这种非人的定义?

“哎,老板这样的男人,果然还是需要一个男友力max的犬系男友啊!”真·腐女·脑洞大过天·小然默默YY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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